日前,四川省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小学学生在课余排练六一儿童节联欢的节目。本报记者 樊世刚 摄
■本报记者 柯进 张晨 李益众
2008年5月12日,天塌地陷,山河破碎。面对巨大灾难,灾区人民从家园倾颓、骨肉分离的剧痛中奇迹般地站起。曾经挂在灾区师生们脸庞的泪
水,被轻轻拭去。
生活在继续,教育的梦想仍然在书声中绽放!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十分关注灾区中小学安全复课的问题,多次作出批示。这成为灾区学校复课最有力的推动。
教育部各级领导多次到灾区协调解决一些突出问题。
四川省委召开的九届全会,把9月1日全面复课作为一项政治任务,向全省人民作出承诺。
震后短短3个半月,400万张课桌重新稳稳当当屹立在废墟上。
数字是冰冷的,但数字背后却令人温暖:
——5月13日,地震第二天,重灾区都江堰向峨乡海虹小学率先复课。
——6月12日,四川重灾县(市、区)已有超过73%的灾区学校恢复上课。
——8月12日,四川重灾县(市、区)已有93%的灾区学校恢复上课。
——9月1日,100%的灾区学校恢复上课。
——9月1日至2009年年底,四川正全力以赴推进学校恢复重建,确保今年年底95%以上的学生都能在永久性校舍中学习。
……
在百年不遇的特大地震面前,灾区教育迈出了坚实的步伐,数百万学生满怀希望奋勇前行。
相互搀扶,才能渡过难关。灾后许多学校走到一起,汇聚起无微不至的爱,悉心呵护着劫后余生的孩子们
一年过去,当时处在唐家山堰塞湖下游的北川县香泉乡,黄江中学就静静地安置在那里。现在,它是方圆30里山村的教育重镇。2008年6月21 日
,通口镇初中、通口小学、黄江中学和双潭小学4校,在黄江中学的板房区,临时组建成了一艘“教育航母”:学生由原来的290人,增至984人;教
师由 24人,增至86人。
对于震后破败的黄江中学而言,这可不是什么简单事。因为,学校得为突然多出的这700多人安排住宿。
合校当天,山东援建的板房到位。为了使孩子们能尽快住进板房,校长何世川带着老师们,冒着急雨,大家一直干到很晚,迅速平整后山上的土
地。
当晚,近千名学生走出闷热的帐篷,住进相对舒适的板房。
“大灾大难面前,个人是渺小的,和竹筏过江一样,只有相互搀扶,才能渡过难关。”
42岁的何世川眼窝深陷,黒瘦黑瘦的脸,与两鬓的斑白,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地道的羌族汉子,地震后,几乎没睡过几夜安稳觉。山东援建队
来了,他每天得张罗着老师们给远方来的建设者做饭;工地上的建材送到了,无论什么时间到的,他得吆喝几个壮实点儿的老师,帮着装卸。
虽然板房教室条件比较差,但是这些十里八乡来的老师,还是把学校打理得像模像样。学校校牌旁的一整块墙上,老师们制作了一块巨大的“学
校日志”。上面,记录着每个班应到学生人数、实到人数,以及各班清洁、纪律的评分结果。每天,日志更新一次。课间十分钟,年轻的教师带着孩
子们,在学校后山上 “躲猫猫”。
黄江中学的孩子们经常会唱一首《想念您,亲爱的老师》。每次听到这首歌,34岁的母志文老师总忍不住要流泪。他说,他经常忏悔,忏悔当初
为什么没阻止妻子再晚一个月调到北川县城。
地震发生两周前,母志文的妻子从通口镇卫生院调到了北川县医院。地震前的那个周末,妻子还带着他和1岁多的儿子,专程去北川县城看房子
。
但是,母志文带着儿子回通口后,妻子再也没有回来,永远地留在了北川那片陌生的土地之下。而那个再也无法完成的家庭梦想,也成了他心中
永远的痛。
记者去的那天,母志文穿了件洁白的衬衣,上面有几条很浅很浅的金丝暗纹。那是地震前一周,妻子在北川县城给他买的。母志文望着书桌前的
那盆开得正盛的杜鹃花,压低声音说,时间或许会冲淡一切。
一年即将过去,这些来自不同学校的师生,早已水乳相融,难以分开。但是,不久以后,这里注定还将有一次感伤的离别。今年9月,通口小学
将要搬回它自己的老家——通口镇。而其他3所学校将组建成北川第一所九年一贯制的寄宿制学校,继续留在这里。
为了保证秋季正常开学,四川省主要采取5种形式推进复课,一是安置性复课,二是调节性复课,三是异地异校复课,四是临时插班复课,五是
对原有校舍进行鉴定后在原校复课。
那些仍然保留着独立建制的学校,将重新返回原籍。震后,伤痕累累的东汽中学,搬了两次家。8月1日,东汽中学将注定还要搬一次家,目的地
是德阳市区,不是汉旺——由海军援建的新东汽中学将在德阳市区全面竣工。如今,紫岩山下那个沉积了太多感伤的老校园,和原东汽厂区一起,成
了一个供人凭吊、缅怀的纪念之所。面对来往如织的行人,善良的当地人,在汉旺镇原东汽厂区门口悄悄竖起了这样一块牌子:“请放轻你的脚步,
放低你的声音,给逝者以安宁。”
回家,是心灵的归依,像燕子回巢,不可阻挡。毕竟,它们是行者,不是过客。因为,根埋在土里,叶始终向上生长。
今年秋季,新东汽中学招生量将大幅增加:新高一500人,新初一200人。这个数字,差不多快追平地震前整个学校的在校生人数。
这一年,坚守,已经成为众多师生心灵的岁月标记。
师生们提得最多的,还是学校里的那个始终没有撤走的“心灵花园”。而灾区需要更多类似的能让他们心暖的地方。
在彭州市通济中心小学的操场上,几个孩子正在那里跳皮筋。两人一组,谁输了,罚谁唱歌。
没多久,小男孩冬冬所在的组输了。人群中一阵欢呼。冬冬和同组的一个小女孩唱起了那首《同一首歌》——
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风雨走遍了世界的角落/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
……
绵阳,长虹培训中心。温总理七次北川中学之行到过的地方。
一年过去,总理亲笔写下的“多难兴邦”四个铿锵有力的大字,还在。
在地震中幸存下来的593名2008届高中毕业生,去了全国各地的高校。
新一届学生又来了。学生由地震之初的1200多人,增加到了3080人。
校长刘亚春老了。与去年相比,头上添了不少白发。这一年,妻子再也没挽过他的手;儿子也再没喊过他“爸爸”。
地震后,刘亚春没顾上内心的伤痛。他知道,还有更多人的痛,需要他去抚慰。地震中,学校有40名教师遇难,30名教师子女丧生,失去1000多
名学生,322名学生成了单亲子女,44名学生成了孤儿,69人致残。去年9月24日的泥石流灾害,又使一批学生由单亲变成了孤儿……
老师们不愿再提及那场灾难。提得最多的,还是学校里的那个始终没有撤走的“心灵花园”。因为,那是一个至今都让他们心暖的地方。
“5·12”地震发生的第二天,华人心理分析联合会会长、复旦大学心理学教授申荷永和妻子高岚决定从自己带的心理学硕士生、博士生中招募
志愿者奔赴灾区。当时的高岚,是华南师范大学的心理学博士。
5月19日,北川中学学生全部迁往长虹培训中心。中科院和华人心理学会这两支心理志愿者服务队同时出现在了这里,对学生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
最初,北川中学谢绝了他们。此前,已经有多个民间组织给学校学生作过心理辅导。地震之初的慌乱,使有的心理志愿者有如走马灯,有的则将
灾区当成实习场,有的盯着学生填写各种冷冰冰的调查问卷。最后,有的孩子一见到拿着表格的人,就远远地躲开。
5月19日那天,高岚仍在与刘亚春耐心交涉。一个极小的细节引起了高岚的注意:
在一个男生帐篷内,一个心理团体的“专家”正在给一个男孩作心理辅导。“专家”嘱咐男孩给天堂的妈妈写封信。男孩趴在地铺上,默默地给
妈妈写信。10多分钟过去,孩子写完了信,“专家”看了一眼后,当即撕了那封信,随后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来。就在“专家”起身离开的那一瞬
间,那男孩拿着被撕了一页的作业本,呆呆地跪在那里,眼里充满了失望。
在一旁的高岚,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弯下身,靠近那个失望的孩子,拿出药品给他治疗手臂上的伤。
“疼吗?”孩子说:“不疼……”很快,她跟那孩子交流起来。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做起了游戏。
刘亚春和几位老师都看在眼里,当即决定留下申荷永等专家。
……
当初,由于“心灵花园”工作站的营地,是在德阳东汽安置点的帐篷区,所以,每天早上,他们得从德阳坐车赶往绵阳的长虹培训中心;晚上,
当学生们睡了,他们才离开。
过去一年,虽然地震并没有给他们带去任何直接损失,但这个民间小分队同样也损失惨重。
46岁的老板雷达,加入申荷永的团队后,由于他的驾龄长,后来当上了团队临时的司机。
然而,2008年6月9日凌晨,雷达在从绵阳前往德阳途中,不幸遭遇车祸,永远地留在了灾区。
雷达的离去,更坚定了大家的信念。进入9月后,申荷永的朋友常常劝他“退回去”。但是,志愿者们担心,他们撤离后,这里的心理救助就会
成为空白。因为,他们都懂得,按照灾难心理学理论,真正的灾后心理压力综合征,往往是在灾后3个月时才会完全显露出来。
暑假期间,申荷永夫妇暂时离开了“心灵花园”。一个孩子给高岚发去一条短信:“空荡荡的校园让我们体会了离别的伤感,走了,离开了,才
发现有你们很重要……”
看着孩子们的短信,夫妇俩更不忍撤走“心灵花园”。申荷永觉得,“心灵花园”是因北川中学而生的,就应该相互搀扶在一起,就像一棵树在
等待一只鸟儿。
现在,“心灵花园”的工作针对性更强了。因为,那些从全国各地治病的伤残孩子回来了,学校悄悄给那些在地震中成为孤儿、单亲的孩子,分
别建立了专门的档案。这些孩子,无疑都将是“心灵花园”长期关注的对象。而且,每周香港红十字会设在这里的体能康复中心,还会定时为那些伤
残的孩子进行康复训练。
震后,北川县教体局组织专家对师生心理进行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地震对师生的冲击,不仅仅使师生身心震荡,更使师生个体心理全方位处于
紧张和不平衡状态。
好在各路心理专家陆续到来,社会关注的重心由救死扶伤,转向了灾后社会的综合治理。2008年8月20日,四川省教育厅出台文件,将心理辅导
纳入灾区中小学必修课。
当年9月,四川省教育厅率先在地震重灾区的所有中小学,开设“灾后心理重建教育”课程,要求小学各年级每学期不少于9课时,中学各年级每
学期不少于10课时。活动形式小学以游戏和活动为主,中学以活动和体验为主。
地震之后,为了推进灾后心理重建,教育部曾经组织专家对灾区中小学心理康复教育骨干教师进行国家级培训。与此同时,根据四川省教育厅安
排,四川省教科所对来自各重灾区的心理健康教育教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省级培训。同时,组织专业力量对汶川、茂县、北川、安县、都江堰、彭
州、青川、绵竹、什邡等极重灾区的教师进行了“送培到县”,先后培训1300余名教师。
人们都在关注孩子们的心灵,那些失去亲人的教师们,情况怎么样?
地震中,映秀小学体育教师刘忠能虽然与其他教师一起从废墟下救出了50多个孩子,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救出自己的妻儿。“当时,我甚至想到了
辞职。我想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把痛苦永远埋在心底。”刘忠能说。
去年暑假,刘忠能被学校派到北京参加希望工程全国教师培训班。那段时间,他每天像学生一样跑操、上自习、做作业。培训班还专门请来专家
为他作心理康复治疗。如今,刘忠能不仅把地震前学校就有的教师篮球队重新组织起来,还准备和几位喜欢摄影的教师成立一个摄影协会,把映秀美
丽的山水拍下来,把学生们的笑脸和学校的变化记录下来。
在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学校,41岁的教师陈皎会,家园毁了,丈夫在地震中遇难了。每天傍晚,她都要上山去丈夫坟前看看。为了把10岁的儿子抚
养成人,她还在努力工作。她说,这一年,很累,活得真是不容易,但至少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毫无疑问,不论是灾区学生还是教师,心理重建的过程,都是缓慢而痛苦的。但是,随着大批专业心理救援队和支教者的到来,他们心灵的伤总
会愈合。
死者安息,生者坚强。
他们,就像岷江岸边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嫣然怒放。
物质的重建固然重要,但只有“软件”,特别是教师队伍建设好了,灾区校园才能真正矗立起来。
“我们学校来了山东的新老师。”提起这事,北川县香泉黄江中学八(4)班学生戎小艳高兴得合不拢嘴。
戎小艳所说的新老师,是山东淄博市第一批对口支援香泉的12名支教教师。其中,8名留在黄江义校,4名去了香泉中心小学。年纪最大的43岁,
最小的23岁,全部是从淄博各中小学选派出的骨干教师。
今年4月以来的短短半个月,戎小艳和同学们就喜欢上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新老师:“他们的课上得特别好,我们都喜欢听。”
孩子们喜欢支教老师,支教教师也喜欢这里的孩子们。
来自淄博五中的颜炳学老师说,不管是不是自己班的学生,只要孩子们在学校里见到老师,都会主动打招呼,一个个露出灿烂的笑脸。这些孩子
都是那么单纯可爱,那么好学上进,那么懂得感恩。
支教教师的工作非常辛苦。地震后,黄江中学教师十分短缺。顾不上旅途的辛苦,支教教师来后第二天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每人每周平均上课
14节。
由于山东和四川用的教材不同,支教教师们每天晚上批改完作业后,都要仔细地再重新备一遍课。同时,他们还主动与黄江中学的教师开展教研
讨论,听课赛课,把先进的教育教学方法和经验带给当地的教师。
最让支教教师不习惯的,不是生活,而是对远方家人无尽的牵挂与思念。
张青是淄博市周村区王村镇小学语文教师,得知市里选聘北川支教老师,她毅然报了名。我们见到她时,她正通过互联网与丈夫及两岁的女儿视
频聊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电脑的那一边,女儿咿咿呀呀地对着妈妈背诵自己刚学会的唐诗。
“宝贝,你背得真好。”电脑这边,张青忍不住抹去眼角的泪水。
两岁的女儿并不理解自己背的这首诗给妈妈带来的感动,只是张开两只小手,仿佛要伸出显示屏,让妈妈抱抱……
来自临淄区敬仲中心学校的崔锴,是支教教师中最年轻的一个,典型的“80后”。他清楚地记得,来北川时,儿子出生刚满50天,体重10斤。
看着张青与女儿对话,他露出羡慕的神色。一旁的老师打趣说,“小崔,等你今年年底完成支教任务回家,你的儿子就会喊你爸爸了。”
其实,不只是张青、小崔,几乎每一位支教教师的电脑桌面上,都是家人的照片。他们与亲人分别的想法很简单——“为灾区重建做点事儿”。
四川省教育厅有关负责人介绍,为了满足震后复课需要,四川通过支教、“特岗计划”、公开招聘和灾区区域内调配等途径,为全省灾区学校配
置教师 3862人,基本保证了灾区教师需求。与此同时,四川实施灾区中小学教师培训计划,共培训教师3000余名,既缓解了受灾教师的心理创伤,
又促进了灾区教师的专业化发展。
一切,都在缓慢恢复。灾区的生活,仍在继续。
公路上,运送重建物资的货车,来往穿梭;集市内,人们在挑选着各种商品;板房区的房前屋后,凡是有土的空地上,种满了各种鲜活水灵的蔬
菜……
这就是板房小镇现在的生活——平凡,且顽强。